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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章:病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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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雨發起了燒,不知是因為前幾日下了水,還是因為吳蕓死在他的面前,何大娘急壞了,用了些土法子都不管用,謝雨躺在床上昏昏沈沈,還說起了胡話,何大娘沒了法子,只好讓謝大爺去鄉裏衛生所請了醫生來,掛了三瓶水,燒才慢慢退下去。

謝雨拖著步子慢悠悠地來到了鄉東頭的槐樹低下,天兒很熱,謝雨吃著從水裏剛摘上來的蓮蓬,冰涼涼的,就像何大娘煮的隔夜綠豆湯,他瞧見了吳姨,吳姨穿得十分好,頭發也梳地整整齊齊的,瞧見了謝雨,很急,眼睛都要淌出水來似的,一個勁的掏著口袋,卻只掏出一顆糖來,見著只有一顆糖,眼裏的水兒終究是落了下來。

片片段段,斷斷續續,光怪陸離的,謝雨躺在了荷葉莖子上,旁邊躺著的是梁秋,他會水極了,拖著謝雨同他鬧,白凈的腳踝被謝雨抓在手心裏,怎麽也掙不脫,他也不惱不羞,一個勁的笑著,眨眼就沒了,只有淡紅的血漾開在水裏。

謝雨猛地睜開眼睛,入眼是何大娘急切的臉,眼淚瞬間就在謝雨眼睛裏溢了出來,他心慌地抓住何大娘的手,“娘!吳姨在哪兒!?”,何大娘眼裏也流出了眼淚,拿手抹去謝雨面上的水,一言不發,謝雨光亮的眼睛在屋裏急切地尋著,好一會兒才想起吳蕓的死,任由何大娘握著他的手,吶吶道:“對哩,吳姨死哩。”,謝大爺站在床邊,望著院子,不知在想些什麽,何大娘只是抹著眼淚,望著醒過來的謝雨,心裏多少有些安慰,酸澀的,也是好的。

謝雨的病總算是好了,午飯何大娘特意宰了一只老母雞,合著一條大鯉魚燉湯,給他補身子,謝雨卻沒什麽精神,胃口倒還成,湯喝了兩碗。謝雨沒問吳蕓葬在了那裏,他曉得,即便問了,何大娘也不會告訴他,他能想到的,無非是那草席草草卷了,埋在鄉裏哪個不知名的角落,想來墳頭也是沒有的,他何必再問何大娘一句,惹得何大娘傷心。

學校在謝雨發燒時候,就停了課,荷丫頭不用上學,自然是高興的,每天早早的就出了院門,找鄉裏的小丫頭玩去了,吃過飯後的謝雨,看了一會兒書,進了裏屋將那個布袋子翻了出來,裏頭的衣服疊的整整齊齊,謝雨瞧著裏頭的紅袖章,仿佛瞧見了吳蕓的臉。

“娘,俺穿這身好看不?成不成哩?”,謝雨走出了屋門,站在了日頭下,出口的話是雀躍的,神色卻是平靜的。

何大娘正在洗碗,楞了一會兒,接著便笑了,急忙洗凈了手,聲音有些試探的怯:“好看,好看,俺雨娃子穿什麽都好看哩。”,她知道謝雨心裏頭難過,病也剛好,見他穿上了這身衣服,以為他想通了,懸著的心自然是放下了不少,幫他理了理衣擺,嘴皮子磕碰了好一會兒,才開口道:“過去的事情,心裏別想著,忘了哩。”

謝雨仍是平靜著一張臉,說出口的話也是平靜的,“娘,你說俺穿上了這身衣服,是不是就跟他們一樣哩?他們打過吳姨,俺也打過,娘說是不是哩?”

何大娘瞬間擡起頭來,開口想要呵責,瞧見謝雨顫抖的嘴皮子,終究是什麽也沒說,見著謝雨快要踏出了遠門,才小聲道:“不是,你是娘的兒子,就連家裏的黃狗也沒打過。”

謝雨去了鄉東頭梁秋的宿舍,經過大槐樹時,掃了一眼木臺子,那兒已經清洗過了,可吳蕓躺過的地兒,還是有著暗色的痕跡,那是滲下去的血,是怎麽也褪不去的。梁秋想起他發燒時,渾渾噩噩做起的夢,想起水裏淡紅的血絲,他的心裏又急又慌,迫切地想要見梁秋。

敲了半天門,卻是沒人來開,梁秋的心瞬間沈入谷底,梁秋宿舍門沒開,隔壁許老師的門卻開了,許老師是教數學的,開門瞧見謝雨,眼睛在謝雨右手手臂處流連了好一會兒,才開口:“梁老師在學校裏,已經……連著好幾天了,要傍晚才回。”,說完就關了房門。

謝雨身上的血仿佛都流出了心臟,再順著他的手指流了出來,身子一片冰涼,謝雨想起吳蕓在臺上的模樣,她頭發裏流出的血,他已經幾日告誡自己,不能再想,可她那副樣子卻總在他的眼睛裏,他的腦海裏,謝雨的眼前浮起了淡紅色的河水,它要沒過了謝雨的鼻子,叫他不能呼吸。

謝雨跑了起來,比每回體育課跑得還快,要將肺裏的每一縷空氣都呼出去,學校現在已經不是學校,那兒變成了關押那些人的地方,那兒是現在鄉裏人誰也不想去的地方,去到那裏的人,就像是染了病的人,鄉裏人誰都想撇清關系,梁老師出事了,這個念頭充斥著謝雨的腦袋,撐著他一步也不敢停下。

“汴鄉公社中學”的校門牌子,已經拆了,拿來燒了火,謝雨一進校門,就瞧見了趙進曹元,他們穿著和謝雨一樣的衣服,正笑著踢一個人,那種笑聲,是他們從前說起廖雲時,會有的,謝雨又走近了幾步,徹底瞧清他們所踢的人。

失去的血液仿佛又回到了謝雨的身上,一股腦的鉆進謝雨的腦袋,那種昏昏沈沈的感覺又來了,謝雨攥緊了拳頭,像是在做夢。趙進曹元背對著他,他看到了那身褂子,那是梁秋的,還有那雙緊閉的眼睛,那雙魚兒一樣的眼睛,他忍了許久,才敢拿手碰的眼睛。

謝雨覺著自己的一顆心正躺在碗裏,被趙進曹元兩人拿著筷子夾弄耍玩,梁秋聽到了腳步聲,對上謝雨的眼睛,眼睛裏瞬間閃過了慌亂,裏頭淌出了水來,梁秋別過眼睛,亦開始躲著趙進曹元兩人的腳,白凈的手指攥著褂衫,趙進曹元更加得意了,他們看到了梁秋眼睛裏頭的眼淚,鞋底碰著皮肉的悶聲,夾著梁秋壓抑不住的悶哼聲,一起傳到謝雨耳朵裏。

趙進曹元兩人踢了好一會兒,見梁秋顫抖著流眼淚,也覺得乏了,這種流淚的樣子,他們看過許多,自然會煩,倒是曹元眼尖,瞧見了一旁樹枝,撞了撞趙進,指了指,趙進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,扭過身子要去撿,見著了謝雨,見著謝雨身上的衣服,頓時就笑了起來,那是親切的,帶著些巴結的笑,他走近了謝雨身邊,攬住了謝雨的肩膀,將他拉到曹元身邊,指了指地上的梁秋,面上是得意的笑,“梁老師,你要不也來一腳?”,趙進說完,又看了一眼曹元,又是一陣肆無忌憚的笑聲。

謝雨握拳的手放進了褲袋裏,梁秋身上的褂子已經臟了,沾了混著口水的泥土,他聽見謝雨走近的腳步聲,顫抖得更加厲害,手掌捂著臉,濕漉漉的東西從指縫流出來,謝雨覺得他的心終於被趙進曹元耍玩成了兩半,他哆嗦著嘴皮子,卻是什麽也說不出來,曹元瞧見了他的樣子,笑著拍了他的肩:“咋哩?嚇著了?”,趙進聽見笑了聲,順著謝雨的目光看著地上的梁秋,瞬間就變了臉,啐了口,再次踢了一腳。

謝雨在身邊,梁秋躲了,趙進踢了個空,根本無需他的示意,曹元就按住了梁秋,一腳變成了三腳,謝雨甚至聽到了梁秋喉嚨發到一半的嗚咽聲,隨著趙進的腳,戛然而止。謝雨眼睛裏的東西終於終於盛不住,順著臉淌了下來,溫熱的,他瞧見了曹元腳下梁秋的手指。

謝雨的眼淚讓趙進曹元兩人很是得意,曹元碾了碾腳,慢條斯理道:“謝雨你可想不到吧?咱們梁老師的爹,從前可是揚州師範中文系的主任哩,說是收了學生們不少好,就連咱們梁老師考上揚州師範,也是走的後門哩。”,曹元低頭瞧見梁秋面上的神色,加重了力道,繼續道:“走資派死了,咱們就批鬥他唯一的兒子。”,曹元說的一字一句,就在謝雨耳邊,像是提醒,又像是警告。

“剩下的就教給你哩,穿上了這身衣服,往後這樣的,多了去哩。”,兩人終於走了,留下了這句話,梁秋緩慢地站了起來,垂著眼睛,謝雨將他抱進懷裏,梁秋卻不知哪來的力氣,推開了謝雨,小聲地說著:“臟,別碰。”

謝雨伸手要碰梁秋的臉,一滴溫熱的眼淚砸在了他的手背上,那是梁秋的,謝雨再也克制不住,將梁秋攬進了懷裏,緊緊地抱著:“沒人會看見的,梁老師,梁老師!俺在這兒,在你的身邊。”,溫熱的東西不斷沾濕謝雨的胸口,謝雨想到了之前的那個晚上,那個土坡應該高些陡些才好。

謝雨放開了梁秋,蹲了下來,過了許久,梁秋才趴到他的背上,手指輕輕地搭在謝雨的肩上,,謝雨手掌壓著梁秋的背,讓他緊緊地貼著自己,謝雨走著一條小路,坑坑窪窪的,謝雨卻走得很穩,仿佛一點的顛動都會讓梁秋離開自己。

梁秋睡著了,輕淺的呼吸落在他的頸側,瞬間逼出眼裏溫熱的東西,謝雨的肩膀顫抖著,被他死死地抑住,他想起了年夜,梁秋裝醉,親了他的頸,也是這樣輕輕的,淺淺的,卻沒騙過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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